在儿子浩浩三岁之前，我都不知他患有心脏病。
当年怀他时，因家在比较偏僻的小山村，去一趟城里极不方便。
婆婆说女人怀孩子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，时间到了自然瓜熟蒂落。
当年她连生了四个孩子，医院检查的，还不是个个健壮如牛。为此直到浩浩出生，除了去乡卫生院作一些简单的例行检查外，我就没做过一次正规的产检。
记得当初刚生下浩浩时，婆婆从护士手中抱过瘦瘦小小的人儿又是欣喜又是嫌弃，嘴里一直咂个不停，“我的小祖宗，怎么会那么瘦，你在你娘胎里不会是饿肚子的吧？”
浩浩的胃口一直不太好，一天很少吃奶，我胸部常胀得生疼。刚好邻居娘家和我同一个村的，她和我差不多时间生的娃。相反，她的娃儿胃口极好常不够吃，于是我让她抱过来到我这吃奶。
所幸浩浩虽然瘦，身子骨倒还算不错，一年也就感冒那么几回，每次有个头痛脑热的，我都在我们村里一个小诊所看，吃点药挂个瓶也就好了，从没往别处想过。
孩子三岁那年，一次我给他洗澡时，无意触碰到他后背一块骨头有些微微凸起，而且和它对应的前胸有块骨头也是这样，我不由内心一咯噔。
我又细细检查了一番，竟发现孩子的心跳特别快，“扑通扑通”好似要蹦哒出来，听得我心惊肉跳。
我赶紧把孩子的这些情况，告诉了老公赵明和婆婆、，可他们却说我没事尽瞎想，“小孩的心跳本就比大人快些，何况孩子的身体还没发育好，别大惊小怪的。”婆婆一脸鄙夷的表情。
可一整天我都在想着孩子那突起的两块骨头，还有那怦怦的心跳声，孩子不正常的瘦，一宿都没睡踏实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不顾婆婆阻拦，硬抱着孩子拉上赵明，坐上了驶往城里的大巴。
2“这孩子心脏有问题啊，还挺严重的，你们以前没作过检查吗？”妇幼保健院里，医生拿着听诊器按在浩浩胸前，皱着眉说道。
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。
经过一番彻底检查，我们才知浩浩不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，而且还因心脏不好而引发不少后遗症，就像他前后凸起的两块骨头就是后遗症之一。
“孩子的视力也不好，年龄越大视力会越差，而且他的四肢也会变畸形，估计十四五岁左右连走路都困难。”医生神色凝重。
我越听心越疼，如一针针扎在心口上。
怪不得浩浩那么瘦，怪不得他看远处的东西时会眯起眼晴，怪不得他的胃口那么不好……原来……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。
我可爱的儿子，怎么会得这样的病？
“走走走！别听医生在这胡说八道的，我们家浩浩这么健康，哪有什么病！”赵明一听，硬是医院。
别看赵明话这么说，可在返回家里的大巴车上，他却极其烦燥不安，没有烟瘾的他几次摸出烟，点上又掐灭。看得出医生的话，已在他心里引起了极大的震撼。
我也希望那是医生的胡说八道，可是接下来的日子，浩浩简直像被中了魔咒一般，他的视力越来越弱，看东西几乎要贴到脸上。而更糟的是，浩浩已越来越不能做剧烈运动了，强度稍大一点，他就会喘不上气。
就连平时走路，走一段就得坐下歇一会。
我和赵明开始带着浩浩到处求医，医院能看这种病，我们立刻前往，但每次都是满怀信心而去又失望而回。
短短一年多的时间，我们几乎跑医院，得到的答复都是如果孩子动手术，一旦打麻药那孩子就会失明。可如果不打麻药，没人能承受得住那种痛苦。而且还不能保证手术一定能成功。
这根本就是无解。
更让我们绝望的是，才四岁多的浩浩膝盖已明显有些弯曲，为了下身能省力些，他走路会不由自主向前抬起双手，似袋鼠一样，常常引来同伴们的嘲笑。有些比他大一些的孩子，还学他走路的样子，有些甚至拿小石子掷他。
每当他挂着满脸泪珠扑进我怀里时，我痛苦不已，为什么要让这么小的孩子遭受这样的痛苦！如果这病可以转移，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它转到我身上。
痛在儿身疼在娘心啊。
婆婆更是整天唉声叹气，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健健康康的，咋我们家浩浩会得这样的怪病。
“造孽，造孽啊。”婆婆捶胸顿足。
为了治浩浩的病，我们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，还欠下了二十多万的外债，亲戚朋友们看到我们都是绕道走。
赵明开始还会陪着我和孩子四处奔波看病，可眼看着孩子的病一日不如一日，钱也一次次打了水漂，他彻底失去了信心。
他整日借酒消愁，酒劲一上来就骂人，“你就是个怪物，是个讨债*，前世欠了你的这世问我要债来了。要是没你，老子哪会过上这种人不人*不*的日子！都是你这怪物害的！”
每当这时，浩浩总是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，紧紧依偎在我身上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。
我紧紧搂着他，心疼地直掉泪。这么小的孩子，他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，还要忍受心灵上的折磨。
抚摸着孩子瘦小的身子，看着赵明那面目狰狞的样子，我心里已是悲凉一片。
3这天赵明也不知在哪喝的，又是酩酊大醉。他一回到家就骂骂咧咧，东西摔了好几样。
赵明这样我已见怪不怪了，隔三差五地就会发下酒疯。当时我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，担心浩浩害怕，便让他在自己房间里呆着别出来。
突然，我听到浩浩喊了声“不要啊，爸爸”，紧接着却是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，还伴随有玻璃破裂的声音，浩浩撕心裂肺地惨叫声也随之传来。
我整个人一哆嗦，*都快吓飞了，赶紧冲出了厨房。因厨房离客厅有一条弄堂，浩浩的惨叫声一阵紧一阵地传来，听得我心惊肉跳。
却见浩浩正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，边上倒着一个热水瓶正冒着白气，浩浩的右腿以下已是通红一片。
原来，在房间的浩浩，看见赵明拿起一架飞机模型就要往地上摔。那是他两岁时赵明买给他的生日礼物。浩浩特别喜欢，总说他以后长大了要当飞行员，就连睡觉他都要放在枕头边不时摸上一把。
眼看自己心爱的礼物将被摔破，浩浩哪里舍得，直接连滚带爬扑向了赵明。
赵明却一脚踹开了他，浩浩一个趔趄刚好碰倒了热水瓶。此时正是夏天，浩浩穿的是短裤，一壶热水全倒在了孩子那光溜溜的右腿上。
看着孩子惨烈的样子，我似疯了样把孩子抱到自来水底下冲冷水，又把整壶茶油直接往孩子腿脚上倒去。因为平时我被烫伤时都用茶油来抹，效果还不错，可今天孩子烫伤面积实在太大了，已不起作用。
“医院！”我冲着傻了吧唧的赵明吼道，泪水早已爬满了脸颊。
酒早已被吓醒的赵明，赶紧向隔壁邻居借了辆摩托车，带上我们母子风驰电掣般向乡卫生院驰去。
浩浩早已哭得腰里直抽搐，声音也哑了，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声音，一下下撕扯着我的心。
我的心在滴血。
4浩浩的右腿以下被严重烫伤，一大片全是水泡，连给他上药的医生都忍不住落泪，连连说这可怜的孩子。
整整一天，我的眼泪就没停过，孩子哭我也陪着哭。孩子哭累睡着了，我仍旧默默流泪。
半个多月后浩浩才敢下地走路，却永远留下了一条状如蚯蚓般的伤疤，从大腿一直延伸到脚背，看上去触目惊心，使得原本就如麻杆一样的浩浩更加瘦弱不堪，风都能把他吹跑。
赵明这个千刀杀的，我真想砍了他。浩浩病好些后，我向赵明提出了离婚。
要是没发生这种事，我还想着这种日子能熬就熬，甚至在赵明和婆婆他们提出生二胎时，我还答应了，想等浩浩大些时再怀一个。
因为我总有老去的一天，到时浩浩有个弟弟或妹妹能相互帮衬一把。可谁会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，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提出，不然浩浩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。
再这样下去，浩浩迟早要毁在赵明手上。
赵明倒也没怎么扭捏，很痛快地就答应了，估计他早就厌烦浩浩这个累赘了。
5得知我离婚的消息，母亲连连垂泪，她让我先回她那住着。
我答应了。因浩浩马上就要上小学，我想先等他上学之后，再在他学校附近租房子住。
以后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，经济上早就捉襟见肘的我，一个子儿都不敢浪费。
可是没想到，生活再次向我张开了魔瓜。母亲在一次田间劳作时突发心肌梗塞，因当时无旁人在场，等发现时已撒手人寰。惊闻噩耗，一向和母亲感情深厚的父亲一下子病倒。
本就对我回娘家住而颇有微词的嫂子，这下更有理由给我摆脸色了，说浩浩就是丧门星，去哪都别想让人安生。
娘家已呆不下去了，我强忍悲痛，在父亲病稍好些后，我搬了出去。
举目无亲的我，何去何从？
幸好当初吃过我奶水的那个娃娃的外婆，得知我的情况后，介绍我去了镇上她一亲戚办的造纸厂上班。她那亲戚也是位热心人，特意给我弄了间小屋子，让浩浩跟我一起同吃同住，并且在我上班期间还帮忙看护浩浩。
我感激不尽。在这凉薄的世界，他们给矛我的帮助犹如缝隙里照进的一束光，温暖了我的世界。
6浩浩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，上学后哪怕他的身子异于常人（此时他已坐轮椅了，他的前后两块骨头严重凸出，衣服穿着似支起的小帐篷），可他的成绩一直十分优异，每次都能进入年级前一二。
教过他的老师连连赞叹，都说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，学什么都是一看就会。
可惜这孩子的身体……老师们一脸怜惜的样子。
我深感欣慰，或许真的如人们说的，当上帝关了这扇门，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。
而且浩浩还特别懂事，在他小升初时，以优异的成绩被市重点中学录取。可浩浩却不想去，他说他不想离开我，就在镇初中读就好。
其实我知道，他是怕增加我的负担，他这样的身体如果去市里上学，我必然要去租房陪读，那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
我可爱懂事的孩子啊。
升入初中的浩浩已越来越懂事，好多事他已不让我帮忙，说总有一天他得离开我去独立生活。
甚至，他还劝我再找个伴，说他这样的身体怕到时照顾不了我。每次说这话时，他的脸色都黯淡不已。
我早已泪流满面。
拗不过他一次次的劝说，在他升初二那年，我找了我们厂的门卫老李。
老李有过一次婚姻，可婚后不久，一次在山上炸石头时出了意外，他的左手给炸没了，新婚妻子不久就提出了离婚。
这么多年他就没再娶。
老李生性腼腆，不善说辞，可他心地善良，对我和浩浩都很好，在我刚进厂子时，他就时不时照顾我们母子。
嫁给他，我相信日子能过得踏实。
7本来我没想过这么快要孩子，老李也表示理解。可浩浩常常说他喜欢弟弟妹妹，让我赶紧生一个。
第二年，我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白胖的宝宝，是个女儿。
浩浩欢喜得不得了，常常一放学就围着妹妹不停地转悠。
“妈妈，妹妹好小，当年我也这样的吧？”
“是的。”我微笑着说道。
一会，他把手轻轻放在妹妹的心窝上，“妈妈，妹妹的心脏，是健康的吧？”
“是的。”我仍微笑道，但鼻子酸酸的，几乎要落泪。
他终于长长舒了口气，笑了。
我的泪水终于汩汩流下。感谢上天给我一个这么懂事乖巧的儿子。
浩浩，谢谢你能和我母子一场，你和妹妹都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礼物，我一定好好珍惜。
再苦再难，我都不会放弃，我们一起砥砺前行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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