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吉海奎
爷爷病逝时我刚刚两岁,母亲怕奶奶寂寞,就把我交给奶奶看管。因为我听话,所以奶奶就由着我去玩。我在爷爷留下的纸张上随意乱涂,然后扔掉。后被奶奶发现,她对我说,应该把写过字的废纸放在一起烧掉,再把纸灰倒入汾河。汾河是什么?又在哪里?我却不知道。后来,妈妈对我说,在天地混沌的上古,我们这里原是一片汪洋,自从大禹凿开了龙门,洪水才顺着*河流入到海。被洪水流经*河时所冲刷的水道,就是现在的汾河。
哥哥比我大几岁,性格好强,胆大爱闯祸,常常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。他最喜欢领我玩。一天,哥哥偷偷地对我说要带我去看汾河,我高兴极了。那是冬天,河水结了冰,厚厚的冰面又硬又滑,去时哥哥答应我只看河不滑冰,但到了河边,他却招架不住小伙伴滑冰的诱惑,把我一个人放在河岸上就加入到玩冰的队伍中去了。那个年代的儿童溜冰,不像现在,有专业的溜冰场,有溜冰鞋穿,只能是哪里有冰就在哪里玩。有幸,我们住在汾河边。
汾河看不见水,全是冰,白茫茫,亮晶晶,像是一条白色的绸带,从日出的东方一直伸展到落日的西方。原先,孩子们只在河边的冰上玩,后来,都随着哥哥一起到河的中心里去玩。我胆小心里很害怕,在河岸上远远地望着他们在冰上滑倒、站起、再滑倒、再站起。他们或一人蹲着一人拉,或者多人一起拉着手同时滑,时而大笑,时而大叫。突然听到他们中一个人说:“前面危险,冰有裂缝”!原来他们对冰也很熟悉像是发白的冰薄,带灰色的冰厚,起疙瘩的冰更安全,有裂缝的冰坚决不能去,否则冰破就会掉进水里,他们说那叫“顶锅盖”,一但顶了锅盖,很难再上来,年年都有因掉进冰下找不到的人。河上溜冰,虽然快乐,却很危险,这就是大人不让小孩去汾河溜冰的原因。其实汾河离我家很近,就在我村北不到五百米处,只是大人怕不安全不让小孩知道。汾河边有一条宽约四五十米的垂柳林带,再临河道,是一片软绵绵的沙滩。一群想寻水喝的大雁,在天空中盘旋,鸣和之声悦耳动听。大雁的到来,又唤起了他们新的乐趣,他们一起上岸,奔向雁落的麦田,在那里去寻找雁屎,回家喂猪吃。
记得是一个夏天的夜晚,睡梦中的我被大人的慌乱之声所惊醒,村庄的大喇叭一个劲地高喊:汾河又涨水了。第二天,就听到许多人说,他们在河里捞出不少的东西。年龄大点的人不关心河里能捞到什么,他们只埋怨老天的无情,叹息上游遭受水灾的村民怎么生活,并跑来跑去不停地询问:河里有没有发现淹死的人?因为谁都不知道,天灾人祸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,什么时候降临在谁的头上。这些事,让我害怕,又让我感到奇怪:一条小小的河水,它能有多大的威力?!我一个人偷偷地向汾河方向跑去,很远就嗅到一股河泥的腥味,走近一看,河边的垂柳已浸泡在水中,河中央摇摇晃晃飘着好多的物件在我视野里流过,既让人眼馋,又让人心痛,更让人悲叹。有经验的人说河水还在涨,因为河里还沒听到有哗啦啦的踏岸声。的确,眼前所有的庄稼还在被洪水慢慢吞没。大人悲痛,全年的粮食没了,我们害怕,恨汾河为什么要路过我的家!
秋天的中午还是很热,表弟偷偷地约我去汾河里洗澡,却被邻居看到,他把我们狠狠地骂了一顿,又平和地告诉我们,夏天河水平缓,水是阳性,可以洗澡。但是,立秋后河水上温下凉,河底容易起坑,人一旦掉下去,很难再上来。他就是立秋后去河里洗澡大难不死的人,他被救时双手紧抠河底不放,以为河底是岸,救他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从河底拉起,这时,他把救他的人紧紧抱住不放,还好,救人者是内行,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,他才清醒了过来,否则两人难逃一劫。
去年我的一个伙伴在北京探亲回来,他和我谈起了儿时光着屁股在河里抓鱼的事,特怀念。他在外面常有朋友请他吃鱼,但总吃不出儿时我们捉的鱼的味道。那年天旱,河水断流,庄稼枯死,河床上的澄泥晒得干裂,泥皮起“花”,我们在有水的河坑里捉鱼,在无水的沙滩上寻鳖,还在岸边的草丛中找鸟蛋,又在干枯的河床上嬉戏打闹,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想起回家。他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对汾河功过的争论。现在想起有点天真:人与人不懂得换位思考,其结果就是无休的争吵。
我的舅妈是云南昆明人,毕业于西南抗日联大。她第一次回来就要我领她去看汾河,她说,她为咱们这儿的汾河而自豪,这里成就了汉武帝的秋风辞,诞生了汾河湾打雁的薛仁贵,渡过了去绛州柏壁屯兵的李世民。是的,汾河岸畔造就了许多文人墨客,诞生了很多富商大贾,换来了红遍华夏的“汾河流水哗啦啦”的歌声。舅妈口中博深的汾河文化让我敬佩。汾河给我们带过灾难,也给我们创过辉煌
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当我带着外孙女走在宽宽的汾河坝上时,让我浮想联翩。原来,她们的童年要比我们的童年美好得多。她看着静静流去的汾河水突然问,河水为什么无声?我逗她说,河水怕吓着我们。她说不对,是河水刚浇田回来有点累。那天真的口吻,恍惚我也回到了少年时。时代在变,人的理念也在变,当然,汾河的故事也在变,不变的,是那静静地流水,沁入两岸绛州儿女们的心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