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郑州富士康员工离职把这个超级工厂推到了风口浪尖,上万员工徒步返乡的悲情也让人开始关心起,到底是什么原因,导致这些员工宁愿徒步几百公里也要离开,即便是在富士康开出的高薪,也换不回员工返乡的决心。
就在我近期发了几篇关于富士康员工徒步返乡的文章后,有一名在富士康工作12年的员工,通过私信联系到了我。他希望能把他这十几天的真实经历说出来,让大家对富士康的真实情况有一点客观的认识。
下面的全是他自己叙述的,我希望能通过他的视角来还原事情的一些真相。
我姓刘,今年32岁,来自陕西。年大学毕业后,就加入了富士康,在富士康一线作技术工人。今年是我工作的第12个年头。这几天和大家一样经历了担惊受怕的半个月,因为是外省员工,目前我不得不呆在公司的宿舍里,不知道该何去何从。
我可以说是郑州富士康的第一批员工,年从杭州富士康转到这里,那时每个月底薪元,一个月加上加班工资和各项补贴,也就元不到。在富士康的工作谈不上轻松,但呆得久了也适应了这种节奏的生活。
在今年2月,因为加班过度劳累,突发四肢麻木而入院治疗,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。现在一个月加上补贴,工资左右,对于已经步入中年的我来说,不高也不低,我很知足。富士康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,也是唯一的一份。
但即便我兢兢业业,工作也并不是一帆风顺。最令人气愤的是今年9月13日,部门领导突然通知我们调换岗位,并给出了要么调岗要么走人的选择。在公司做了12年,却被强制调换岗位,这让我很不理解,但领导并非是在征求我的意见,而是让在调岗和走人之间二选一。
考虑再三,我觉得自己已过而立之年,富士康的做法让我看不到尊重和未来,于是在10月14日,我向公司提出了离职申请,我认为公司强制调岗等于辞退,应该给予员工基本的离职补偿。
10月15日,我回到华鸿公司宿舍,整理东西准备办完离职就回陕西老家。但公司迟迟没有批准我的申请,所以只好在宿舍待着,等待公司回复。虽然郑州从10月13日起各个区都实施了疫情管控,但一直到10月17日,富士康还没有实行闭环管理,宿舍园区里面商店也正常营业,包括药品都能正常购买。
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10月18日,公司突然进行闭环管理,周围被铁皮围挡,员工只能在厂区和宿舍之间流动。紧接着,核酸检测只能去厂区做,宿舍区已不再有人做核酸。上班员工凭核酸证明进厂,园区食堂停业,商店和药店也被关闭。
上班员工由厂里提供工作餐,主要是面包、盒饭等冷餐。而没有上班的员工因为没有核酸,根本进入不了厂区,生活问题只能自己解决。园区的垃圾也没人清理,楼道里和园区内到处都堆放着餐盒、日用品、废弃口罩等垃圾。
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,员工的核酸陆续出现异常,公司最开始的时候对阳性以及密接都做了隔离,但随着异常越来越多,很快就变成了只对核酸阳性人员隔离。
密接不仅不再隔离,只要愿意就可以凭借核酸阴性正常上班。随着更多阳性员工同事变阳,公司的核酸异常人数急剧增加,每天都有大量的员工被转走隔离。防疫人员明显不够,开始出现阳性员工被滞留在公司宿舍等待转运,期间还出现被迫和其他员工混住的情况。
到了10月20日以后,疫情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,尽管官方通报全郑州的确诊只有几十例,但来公司转运核酸阳性的大巴一辆接一辆。而公司既不告知员工感染的信息,物资供应也出现了问题。
混管异常增多带来了单采的需求猛增,但此时公司的防疫力量没有得到外面的支持,等待单采的过程中,混管异常的员工和正常员工同处一室,让场面更加失控。
但厂区为了不影响生产,只要求核酸阴性就可以正常上班,完全没有了隔离措施。我和同事分析认为,这些病例的产生主要和前期核酸检测扎堆,以及盒饭集中发放有关。
10月18日开始的这十几天里,除了刚开始我找宿管人员要了半天,给了我四个面包和两盒饭之外,就再也没人过问,没上班的人员在宿舍里只能挨饿。我之前存了几桶泡面,刚开始还能勉强度日。很快我就弹尽粮绝了。
这时候部门宿舍住进了隔离的员工,对于隔离的员工,公司每天发有盒饭,一般就直接放在门外。实在饿急了我就会半夜满宿舍楼找东西吃,期间我拿过五六次隔离人员的盒饭。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,很多都已经变质不能食用。好在河南舍友看我可怜,上班时省下来一盒饭给他带回来吃,我才能度过这几天的困境。
每天身边都有同事被带走,这让一些员工产生了恐惧,产生了放弃工资跑回家的想法。但园区封闭管理,到处都有人把守,有一些又饿又怕的员工试图翻越闭环隔板离开,但通常会被外面保安和防疫人员发现,然后重新送了回去。
期间有员工在群里讨论公司围墙的漏洞,有一些围栏被撕开可以翻出。到了29日,有大批的员工集体闯岗,徒步返乡,但我是外省人,离家公里,我实在鼓不起徒步返乡的勇气。
10月30日随着工作组的进驻,公司表态去留自愿。有很多的同事选择返乡,本省员工要么被老家专车接回,要么徒步返乡。看着渐渐变得空荡的园区和宿舍,我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。11月1日,我按公司规定办理了离职手续。
我一直希望公司能按照流程给我开具离郑证明,让我可以回家隔离,但迟迟没任何人给我回复。就在昨天,宿舍下发了清理宿舍的通知,要求未隔离未出勤人员转运到豫康南,行李打包做垃圾处理。拿着离职手续,我一片茫然,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。
紧接着11月2日,郑州对港区实施7天的静默管理,我回家是彻底无望了!现在厂里对外宣称每天元的高额补贴,其实也并不是针对每个人的,只有一些急缺人工的部门才会有这么高。富士康厂区很多,每个厂区的补贴并不统一,对于月薪的说法并不准确。
现在我除了想急切返乡外,还希望富士康能对于强制调岗给个说法,富士康不尊重个人意愿的强制调岗,相当于辞退员工,应该对离职员工做出赔偿。但对于我的这个诉求,公司一直没有任何回应。实在没办法我准备寻求劳动仲裁,维护我的权益。对于一个工作了12年的我来说,这样的离开让我既委屈又愤怒。
但在可以返乡之前怎么办,我现在没有任何主意。如果一直不上班,明天我可能就无处可去。7天的静默之后,郑州能不能解封恢复正常,见惯了每天大量感染的同事被一车车拉走,我一点信心也没有。
困在厂里被遗弃的我,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这里。这里我工作了12年,从最初的厂区外就是农田,到现在一个繁华的城市,我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里。而现在,我却不知道明天我该怎样度过。